shang
xin
我們偶爾相逢在白色的夢中。
我是淡淡的影,於純白的背景上難得的分明。
一分墨,三分水,我的型態在粗糙的紙上化開。
我是那白茫茫夜霧中的月,
是淺埋白雪中被踐踏的花瓣,
是你拼命洗刷,
淡退卻還確鑿的污積。
在真實而彩色的世界
我便無跡可尋。
請你輕輕的把我忘掉,
然後繼續往後的生活。
晨鐘一響,
便成永訣。
早上起來發覺頭髮鬆鬆捲捲的,看出窗外果然是迷迷濛濛的。
遠處群樹的輪廓猶在,紅紅綠綠的配搭在前方,
一層一層的漸灰到遠方,變成和天空一樣的灰白,
像死神的皮膚,黯淡。
我的心,不知為何,漸漸沾染上那天空的顏色。
不安的魂魄蠢蠢欲動,從喉頭衝出,
往哪兒都好,哪兒都好。
我從哪兒來?要往哪方去?
我追尋著一個聲音一輩子,
它說,來呀!來吧!
它總是在不遠的前方,伸手卻觸不到。
有時候會覺得聞到它的氣味,心神俱醉時它又突然消失無蹤。
閉上眼睛我感到空氣的震盪,張開眼睛是一片死寂。
大地從我的腳心傳來了訊息,於我的骨架迴盪,讓人無比酸軟。
分子開始瓦解,我的心溶化了,成為一潭死水,卻釀出香濃的酒。
喝下,發覺淡而無味,但肚子開始潰爛,流一地的腸臟。
血流過處長滿鮮花綠草,仰望這灰白的天空,我在想,
這是無常,也是恆常。
每天,在陌生的家中醒來,呆望陌生的天花數小時,起來。
走過陌生的走廊,和陌生的家人擦身而過,坐在陌生的角落,看別人的繁忙。
陌生的雙手,模一下陌生的臉,在鏡子裡端詳一下陌生的自己...
我叫這...異國風情。
那夜
我放不下來。
愛不釋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滿滿的睡意,眼睛卻排除萬難勉強的睜著。
我趴著。
兩個多小時以後,終於忍不住要換個姿勢。因為我的胸部被壓得變形,疼痛,脖子和肩膀酸痛不已-可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故事的發展。
誰知道,換了一個姿勢以後,這便變成了我的故事。可笑吧?看熱鬧的人,成了被看的。
對我而言,一點也不可笑。
話說我換了個姿勢-人翻過來,變成仰臥。書本由雙手舉著,違反著萬有引力,堅強的撑著這本大概五百頁,紙張發黃的書。因眼鏡已脫下,書本跟鼻端的距離不過數公分。我可以清楚的聞到陳舊發霉的味道,上一手擁有者煙酒的味道,以及微生物與水份侵蝕纖維組織的味道-我都可以忍受,因為這是一本好書。
然後,我翻了一頁。
一個簡單的動作。
一個平常不過的動作。
一個最沒有意義的一刻,因為意義在於故事的延續,誰也不會著重翻頁這個動作-雖可說是關鍵,又或許只能說是關鍵與關鍵之間的一個空隙。
我翻了一頁。
故事開始了。
華麗的字句上面佈滿細細黑黑的灰塵塊,原本與我無關。但當我決定仰臥之時,地心吸力變成了一個關鍵。那點點灰塵就在剎那快速的下墜,跌進我的眼中。
我的眼睛因受到突如其來的刺激而急速的眨著,連人也急速的坐了起來。書本被大力的擱在一旁,故事也突然變得毫無意義。
我的雙眼...
最初只是略略不適,有如睫毛掉到眼睛裡面一樣,人會發狂的眨眼,怎麼也要把它眨到一個舒服一點的位置。要不便眨到勉強的擠出一點淚水來,把它沖走最好。
失敗。
下一步理所當然,雖然也是無可奈何,用手揉。
不揉還好,一揉便好像不知道把什麼揉開了。我的眼珠子現在有如被濺了滾油一般,劇烈燃燒起來。這裡火勢猛烈並開始蔓延,雙眼劇痛。我捧著頭滾到地上,無助的翻來覆去,妄想可以把眼中的火撲滅。這時候的我,只覺得眼球有如馬路上血肉模糊的動物屍體,上面爬著滿滿都是火紅色的毒螞蟻,霸佔並吞噬著領土,直到什麼也不剩下為止。
從眼裡,我流出滿臉濃濃黏黏的液體,鼻子裡嘴巴裡都是腥腥臭臭-不是淚吧?可我沒有時間深究,我必須在短時間內想出一個辦法,因為當我因劇痛而用力把頭不斷衝撞牆壁之時(現在想想,我真的不記得為何會做撞牆這樣毫無意義的舉動,不過危急時人往往會做一些出人意表之事,不足為奇。),居然有一瞬間的冷靜。那一刻的冷靜,就如面臨過生死關頭的人們描述,有點迴光返照的意味,可是我會說,應該比較像時間停住,或許突然變得非常慢才對。我並沒有看到我的一生在我眼前播放,也沒有像有些人般就這樣面對而感受或許是最後的一刻。當痛楚變成慢動作放映,我突破了驚慌的情緒,在那長久的百分之一秒鐘,作出了一連串的推理和思考。
姑且勿論原因是什麼,我知道,從我作出仰臥的決定時,命運已經奪取了我的眼睛。後悔,懊惱,以及追究責任等等的情緒,我實在花費不起任何時間在其上面。我要感受眼睛裡的-
火?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應該不會有"蠕動"的感覺。
蠕動?對了。把劇痛誤會成火,可是卻有"螞蟻"的感覺-眼中的東西,是活的。
小學時候好像記得老師說過,如果不小心讓有危險的液體/氣體沾到眼睛的話,應該用清水清洗眼睛。
我有這個能力嗎?眼蓋真的睜不開來,沒有機會可以看一下究竟發生什麼事,也沒有機會把水灌進去。
而且,我滿臉的,應該是血,從眼裡流出來的。
仔細想一下,我是眼珠應該是微微隆起的,好像...下陷了...
感到了。這些蠕動的東西,應該已經侵蝕了我好一部份的眼球了。它們在往裡進發。
眼球後面,就是腦子。
於是我作了一個決定-原始的,簡單的,也不知道可行不。
簡單的再確實一下我所在的地方:閱讀的地點是床上。事情發生的時候應該跌到床下在地上翻滾。我的睡房很小,而且床是三面都有鐵架的單人床,能夠滾下的只有一個方向。那個方向大概兩個我的肩膀的距離就是進牆衣櫃,所以我應該只能在那細小的空間,並且跟床是成平衡線的滾著。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當我仰臥在地上的時候,房門應該就在我的左腳附近。
房門對著的就是洗手間的門:洗手盤就在那裡。
就我的推理我簡單的爬進了洗手間,不過沒有辦法把自己撐到洗手盤的高度,便索性往左拐,爬到浴缸那邊,把自己弄進去。
它們還在往裡進發。
水龍頭就在右手邊。撥開,冷冷的水奔騰而下。
我把頭塞到下邊,手指強行的把眼蓋拔開。沖著沖著,似乎好了點。
不過,我感覺到了,在逃避冷水襲擊的它們,跑到眼球背面躲藏並繼續肆虐。
你們以為這樣就打倒我了嗎?
左手繼續拔開眼蓋,右手的兩隻手指便跟著它們,繞到兩個剩下的眼球背後,一咬牙,連根拔起。
清水的感覺,好舒服。
我不知道沖了多久,不過還算幸運吧?那些"它們"真的被沖走了。
後來,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我的電話響起來了。根據聲音,總算找到了並且成功的求救。救護車不久便來到了,總算獲得了專業的治療,並且不用跟別人一樣,在急症輪候室那邊等上一整個晚上-我想我的傷勢真的太詭異了吧。
沒有人,包括我在內,雖然經過幾番查探,能夠確認到底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有些人說我根本就是個瘋子,那些全是幻覺,因為他們在書本上面根本什麼也找不到。有些人說是一種新的微生物,細微到連最強的顯微鏡也看不到的東西做的,因為確實我那兩顆殘骸顯然的有被侵蝕過的痕跡。有些人說是神怪,有些人說是意外,等等,等等。
其實我沒有興趣知道原因。怎麼也好,我都已經看不見了,不過大難不死,已屬萬幸。
活著還是快樂的。
我到底還是不知道那個故事的結局,沒關係吧?
對比生命本身,一切愛恨情仇都不過是種點綴。
沉醉在消毒藥水的氣味中: 它包涵我的骯髒, 清洗我的罪過.
潔癖, 就是從被寬容與接納的心情而來的吧?
我好想好想永遠的維持著一塵不染的白: 我的心從未存在過的一絲純潔, 我的牆壁, 浴缸, 地板以及廚房可以恆久的擁有.